深陷争产漩涡的千亿帝国,折射出中国家族传承中最致命的缺失
一场本可避免的豪门内战,正在全国公众视野中上演。
娃哈哈创始人宗庆后去世后,其家族内部爆发的争产案不仅成为街谈巷议的焦点,更演变成一场涉及香港、内地多个司法管辖区、金额高达数十亿的法律大战。原本应该守护家族利益的信托架构,反而成为争夺的焦点;原本应该维系亲情的血缘关系,反而成为对簿公堂的武器。
作为深耕家族财富管理领域多年的从业者,我从这一案例中看到的不仅是个别家族的悲剧,更是整个行业亟待反思的现状:我们家族顾问的角色到底是什么?是简单地执行客户指令的“礼宾部”,还是应当引领家族走向真正传承的“跨代领导者”?
01 案件回顾
专业知识与分裂思维的悖论
从香港高院公布的文件来看,宗老对信托、遗嘱等专业法律知识的了解程度令人惊讶。
2023年底,宗老手书给其会计公司董事郭虹女士的信件中,详细说明了为三个子女设立离岸信托的具体要求—香港办理、不动本信托、只拿利息、需要公证。2024年2月2日,他公布了两份遗嘱,同时与大女儿签署了信托委托协议。
这些文件表明,宗老对家族财富传承的技术手段有着相当深入的了解。他知道如何通过信托实现资产隔离,如何通过遗嘱表达意愿,如何通过公司架构持有资产。从纯粹技术的角度来看,他几乎做对了一切。
然而,在最关键的理念层面,宗老却选择了一种彻底的分裂思路:
他的遗嘱继承人只包括女儿Kelly、妻子施幼珍和自己的母亲,完全没有提及另外三个子女及其母亲Madame Du;他设计的信托架构不是将家族凝聚在一起的“大家庭”,而是彼此隔离的“子信托”;他采取的是“胡萝卜加大棒”的交易方式——女儿帮弟弟妹妹办信托,父亲就给女儿红包。
这种技术上的完美与理念上的分裂,最终导致了当前的局面。宗老去世后,家族不仅没有如他所愿实现和谐传承,反而陷入了更加激烈的内部斗争——香港的信托资金被冻结,杭州的股权争夺白热化,不排除未来会有实名举报等极端手段。
02 礼宾部陷阱
家族顾问的角色异化
在多年的从业生涯中,我遇到过太多将家族顾问视为“礼宾部”的客户和同行。
什么是“礼宾部”式服务?就是客户有什么需求,顾问就执行什么任务:帮我买份保单、安排孩子留学、办理移民手续、购买海外房产、安排豪华旅游⋯这种服务模式的特点是被动响应而非主动引领,零散交易而非系统规划。
几年前,我在香港与一位亿万富豪交流。他刚刚成立了多家族办公室,服务他的富裕客户。我问他家办的定位是什么。他的回答令我愕然:“就是礼宾部啊。”在他看来,家族办公室的价值就是为家族提供随时响应的服务支持,而且样样都有。
这种满足于执行指令,满足于赚取交易佣金,却放弃了作为专业人士最宝贵的价值——引领客户做出更好决策的影响力。
在宗氏案例中,我们可以看到这种“礼宾部”思维的多重危害:
宗老的律师团队提供了完善的技术方案,却没有挑战他分裂家族的理念;Madame Du的律师只在文件起草时出现,却没有引导她采取更理性的解决方式;甚至双方的顾问都没有促成有效的沟通,而是眼睁睁看着家族走向对抗。
如果我们只是执行客户指令的“礼宾部”,当客户指令本身就是错误的时候,我们的价值何在?
03 跨代领导力
家族顾问的应有之义
真正的家族顾问,应该致力于培养和践行“跨代领导力”。
跨代领导力是什么?它是一种超越个人生命周期、影响多代家族成员的能力;是一种将分裂的家族重新凝聚在一起的智慧和勇气;是一种在人性残缺中仍然相信修复可能的信念。
在宗氏案例中,跨代领导力的缺失体现在多个层面:
宗老本人虽然积累了庞大的商业帝国,却没有建立起跨越代际的家族凝聚力。他在世时可以通过个人权威维持表面和平,一旦离世,整个家族迅速陷入分裂。
家族成员各自为政,缺乏共同愿景。Kelly希望通过经营企业证明自身价值,Madame Du一派则希望获取更多现金资产,双方缺乏最基本的信任和理解。
专业人士沉迷于技术细节,忽视了家族治理的核心问题。没有人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引导家族走向和解,而是听任局势不断恶化。
真正具有跨代领导力的家族顾问,应该勇敢地介入这种困境,引导家族完成以下转变:
从交易思维到关系思维——不只是讨论“分多少钱”,而是探讨“如何维持家族关系”;
从分裂架构到整合架构——不是简单地设立彼此隔离的子信托,而是设计既能保持个体独立性又能维持家族整体性的治理结构;
从技术方案到理念共识——不只是提供法律文本,而是促成家族成员间的深度理解和共识。
04 艰难对话
家族顾问的价值时刻
家族传承中最需要的不是技术方案,而是主持“艰难对话”的勇气和能力。
什么是艰难对话?就是那些家族成员之间避免直接面对,却又真正决定家族未来的关键话题:夫妻间的权力分配、亲子间的价值观差异、兄弟姐妹间的利益平衡、非婚生子女的接纳与整合⋯
在宗氏案例中,我们看到了太多本该进行而没有进行的艰难对话:
宗老生前没有与女儿坦诚交流对另外三个子女的安排意图;没有与Madame Du明确沟通她在家族中的未来角色;甚至没有促成不同母亲所生子女之间的相互理解和接纳。
这些对话之所以艰难,是因为它们触及人性最脆弱的部分——我们的不安全感、嫉妒心、控制欲和自私倾向。但也正是这些对话,决定了家族能否实现真正的传承。
家族顾问在其中的角色不是避免冲突,而是创造安全空间,让冲突能够以建设性的方式展开;不是偏袒任何一方,而是维护家族整体利益,引导各方达成共识;不是简单执行指令,而是挑战错误假设,提供更优的解决方案。
05 实践路径
从礼宾部到跨代领导者
对于希望提升跨代领导力的家族顾问,我建议从以下几个层面着手:
理念层面:重新定义专业价值。我们的价值不来自于响应客户需求的速度,而来自于引导客户做出更好决策的深度。推荐阅读《跨代领导力》一书,其中详细阐述了如何在家族传承中发挥引领作用。
知识层面:超越技术知识,学习家族动力学、沟通技巧、冲突解决等软性技能。这些能力往往比法律结构更能决定家族传承的成败。建议你可以了解一下《财富传承执业者认证课程 WSP 2.0》
勇气层面:敢于挑战客户错误决策。当客户的选择明显不利于家族长期利益时,有责任提出不同意见,甚至拒绝执行有害指令。
实践层面:主动引导艰难对话。不要等待家族冲突爆发后才介入,而是在平时就创造沟通机会,建立信任关系,为未来的困难时刻做好准备。
06 回归本质
家族传承的真正核心
在宗氏争产案的喧嚣中,我们或许需要回归一个最基本的问题:家族传承的核心到底是什么?
是传递财富吗?显然不止于此。宗老留下了千亿帝国,却无法阻止家族陷入内战。
是传递企业吗?也不尽然。Kelly虽然接掌了企业,却不得不面对无穷无尽的内外挑战。
真正的家族传承,是价值观的传承,是关系的传承,是家族凝聚力的传承。没有这些,再完美的法律结构也只是纸上谈兵,再庞大的财富帝国也难以持久。
作为家族顾问,我们的最高使命不是帮助客户设计最精巧的避税方案,而是引导他们建立最坚韧的家族纽带;不是简单地执行指令,而是培养客户的跨代领导力;不是成为随叫随到的“礼宾部”,而是成为值得信赖的“引路人”。
宗氏争产案无疑是一场悲剧,但如果它能促使整个行业反思家族顾问的角色和价值,或许也能成为改变的起点。毕竟,还有什么比帮助家族实现真正传承更有价值的事呢?
在这个充满变数的时代,我们需要的不仅是更专业的知识,更是更坚定的信念——相信人性可以修复,相信关系可以和解,相信分裂的家族可以重新凝聚。
而这,正是跨代领导力的真正精髓。